第50章 两冤家共传神功

要说一个人的音量与体型有关,或许不是很严谨;但天人师这一开口,便着实对得起他一身几百斤的好肉。

只听得一阵隆隆声先从天人师的喉咙里酝酿出来,将发未发之际就已经震得铜殿四壁迎合不休,就像是在陪着他一起蓄势一样,自有一个字深邃浓重的力道暗藏;等到天人师将这隆隆声如惊雷闪电一般吐出的时候,灵渊就已经彻底被这不该由血肉之躯发出的声音震得神魂颠倒,也无所谓专心,也无所谓分心,这会儿完全是无心,脑海中除却一片空无外,再没有别的什么东西。

宛若一场暴雨一般,那隆隆声便只是阴云密布的前兆。下一刻,惊雷炸响,划破天际,“夫法本无法,理归自然”一句破碎混响,照彻心灵,便似有天花乱坠,又像是地涌金莲,只这一句就将灵渊推入了浑浑噩噩的状态,令他心念中不知自我何存,只晓得细听这经文中的字句,咀嚼着句读间的韵律,一时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天人师那几百斤肉,这会儿便是如龙如象一般鼓动,发出虎啸龙吟一般的声响,往往前一句还没有落下,后一句又紧随其上,其间交错无碍,直如又几张嘴同时在说话一般,只将这经文念得紧凑无比,甚至要前后颠倒,一声声大伦佛音之中,自有鬼神莫测的力道和韵味暗藏,只震得灵渊如苦海扁舟,那一日面对姜映明的大洞剑气也不见这么厉害。

天人师的声音越来越高,灵渊的身子也逐渐随着节律颤动起来。只见他紧闭着双眼盘坐原地,皱起的眉心汗珠滚滚,胸腹内心肝脾胃肾尽皆鼓动,随着被禁锢在铜殿中的韵律震颤不休,便是心如擂鼓,肝尖儿发颤,脾脏溢髓,胃如酸囊,更可贵那一汪肾水,到这会儿直如沸汤,升腾中蒸灼胸腹;心肾交就在此刻,只叫他性命聚于一体,灵肉归于一心,任督二脉之外,一冲一带,阴阳维蹻宛若丝线,直要做那嘈嘈切切错杂弹之举,行那大珠小珠落玉盘之事。

虚皇遣太元子损耗寿元,在桃源乡中为灵渊解明《修罗宝典》之理;天人师则亲身演法,向灵渊开示《修罗宝典》之术。两人传授给灵渊的修罗宝典,在本质上同出一源,却因着他二人玄功不同,道理偏差,所阐述的重点各不相同,诵念出的经文也别有意境。同一篇武经,在他两人的阐述之中,不单是韵律抑扬不同,甚至句读分割都不一样;每每这句话虚皇断做甲,到天人师这里就能拆为丙丁。无穷无尽的矛盾中自有一线规律,牵引着灵渊朝武经的最正解一步步前行。

到此时,先前太元子靠着奇门秘术,强行灌注在灵渊脑海里的那部分诵读也逐渐浮上心头,涌入脑海,便像是故意与天人师作对一般,两道声音同时在灵渊的心境中浮现。只听得天人师念一句“多念者其志必散”,太元子就抢着诵“多欲者其气必损”;等天人师念到“多怒则百脉不定”,太元子才慢悠悠吟道“多喜则百神交错”。两人诵经声便如双龙并驭,你前我后,忽而超前,忽而赶后,交错一处,直教人恨不得把心念一破为二,分别听询,才得清明。

然而天人师与太元子的声音,又在某种程度上实现了诡异的和谐。便是他两人虽是韵律不同,句读有差,连带着吟诵的快慢都差异非常;可一旦习惯了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就发现他两人诵经声虽是有前有后,可前后间自有些勾连与牵扯。说得恶俗一些,这两道声音便像是平原月夜,火塘通明,少年郎追逐少女,总有股缱绻依恋,暧昧非常的意思,便是你侬我侬,如蝶戏花,前后穿插,比那日舞女们的蜂飞蝶舞还要精确,比赤珠的飞天舞更要灵巧。

霎时间,铜殿震彻,几有铜粉窸窣;阴阳归一,而迸发四象五行。灵渊在这震耳欲聋,足能夺走常人性命的巨响中,一面意守脑海中两道声音的纠缠,一面也调动起真气还护住经络脏腑。他这真气一动**起来,便瞬间与铜殿中的节律形成共鸣;只像是被两头犟驴分头牵引的小车一般,被天人师和太元子的意志各自拉扯。

只要灵渊的真气偏左一分,自有天人师的龙吟虎啸将他朝右边扯;可若要他多朝右一寸,太元子那朗朗经卷又将他往左拉。因着天人师对《修罗宝典》的理解,已经到了一个常人望尘莫及的境界;虚皇也与他相当,自有能抗衡之能。要是这会儿在灵渊体内较劲的,是天人师和太元子的力量,太元子就是来十个百个,也不是绝他的对手;偏偏太元子当日诵念的经文,乃是虚皇亲自灌注在他的脑中,本质上是虚皇的理解,一丝一毫不差,才与天人师斗了个旗鼓相当,拉扯间不让分毫。

阴差阳错之下,得益于虚皇与天人师斗了一辈子的分歧,灵渊被这两人扯着,一时从阴与阳,灵与肉,内功与拳脚,概念与招式之间,摸到了能够平衡两者,亦即为修罗宝典正道的意念,一时间眉心真气四散,化入奇经八脉之中,随即侵入脏腑,印入四肢百骸,重归十二正经,才得一圈圆满,便叫他周身舒畅,心头血涌,似有蛮龙,坐镇在喉头之间,只一时难以自持,摊手五心朝天,仰面看向屋顶,便是一声长啸。

所谓龙吟一声,百兽俱寂;又闻紧那罗王一曲,八部天龙皆平。灵渊这啸声一起,就将这铜殿中其余的杂音尽皆压了下去;只瞧着天人师身上肥肉颤动,脸上红白交加,露出一丝惊惧,裹着些许欢喜,还来不及反应,便是仰头一喷,无数似金似红,浑圆如一,大小相同,芬芳无腥的血珠喷出,直如天女散花一般,落了他一头一脸;便是神功被破,反噬自身,行走于人世间的活佛天人师,也有大口喷血之时。

这一幕场景,要是虚皇在场看见,只怕他也要吐出血来,便是笑得太过厉害,扯动了肺腑喉头,正所谓乐极生悲,欢喜得不能自持。别看虚皇与天人师斗了这么多年,每一次见面都要动手争执,彼此间互有得失,却也从不曾将对方打得吐血。最厉害的一次,也不过是当日盛京之中,虚皇为徒弟出头,强受天人师一掌,也就是舍了件衣袍,并不曾伤及自身,便见了高手的厉害。

这要是两个外家高手比武,便只如罗鞍与赵永之那般,纵使你外功无敌,练得了刀枪不入,与境界相仿的对手比武,总要落得个浑身是伤,血流遍地,筋断骨折,才能分出高低。然而内家高人比试,便与这些“莽夫”不同,一举一动都算计得失,一拳一脚都攻守有度,若是境界相仿,谁要伤谁都是极难。便有两个高人打架,到最后无伤而归;一旁瞧热闹的,已经饿昏了三个。

一声啸叫喊出,灵渊便是舒坦了不少,抬起头正看见天人师起身,就见他混元无毛,肥肉硕硕的大脑袋上,一滴滴鲜血缓缓划过滴落,只将好端端一颗佛头,染得跟血池里爬出来的恶鬼一般,便吓了灵渊一跳,差点尿了裤子,真不是他胆小,是天人师太过可怖。

然则天人师这会儿,却是好不生气,反而有一股难言的欢喜,便顾不得擦一擦头,只快步走到灵渊面前,一把抓了他的肩膀,就想要把他活吃一样,直张开血盆大口,喊道:“你竟有如此修为,窥探得如今境界!虚皇竟将他的心得,也给了你!老母在上,天助我也!虚皇自作聪明,作茧自缚,助你练功,原是助我成功!”

天人师一向是慈悲平和,无喜无悲的模样,这一下激动起来,真是比恶鬼更狰狞几分,便吓得灵渊浑身颤抖不已,不经意间已经被提得双脚离地,便直如落入虎口的白兔,陷进魔爪的游魂一般,只盼着天人师别生吃了自己才好,要生吃也别活吃,再不敢有别的期望,便已经吓得有些糊涂。

下一刻,天人师似乎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只将灵渊好端端放回地上,自鼓劲猛一甩头,将附着于头皮脸面上的血迹甩落,又恢复先前的清净无尘,这才深吸了两口气,竭力平静了心神,自在心里念了遍圣佛母心经,才缓缓开口,道:“老衲失态了,请公子见谅。”

灵渊这会儿管不得他什么“老衲”“师太”,只盼着老衲爱找那个师太就找那个,千万别再吓唬自己;便是一时后退两步,又是腿脚酸软而软倒在地,只靠着两片屁股用力,都要尽力离天人师远些。

人贵在有自知之明,天人师自然晓得自己失态的时候,究竟是有多么骇人,这会儿便也着实有些惭愧,露出歉意的神情,只抬眼看向灵渊,道:“我原以为,虚皇不愿传授你上乘武功;今日一见,却是他连自己的心得都倾囊相授。我与虚皇,道理不同,争执多年,映照在武功上,便也是各有千秋。《修罗秘典》,除非是萧虚庭复生在此,否则无论是谁,都不可能完整阐述;却是你先得虚皇心得,后得老衲倾囊,以我两人做印证,已然窥见了真正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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