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只怕心意道不尽

这会儿赤珠却不想灵渊印象中那个直爽的姑娘,只听龙虎真人开口她却是低头不言,神态中很有些羞赧样子,只看得萧太后轻轻一笑,道:“真人莫与她玩笑,她没有见过这等阵仗的。国师送她来的时候,只说她父母死于兵祸,原是寺庙收留的孤儿,因见她手长脚长,身量柔软,才自幼叫她学这飞天之舞,给了她一个谋生的手段。其实天底下众生人都是一体,你我在人世间匆匆一趟,家室之类,原本不要紧的。”

龙虎真人微微点头,也从萧太后的口中了解了个大概,便又道:“太后的境界,就要比我高了许多,是我不及。不过我瞧这小姑娘很会些武功,就见天人师教会她的,不单单是舞技了。”

萧太后淡然一笑,晓得龙虎真人话语里有试探自己的意思,也不在意,只道:“这飞天舞之所以失传,正是因为其对舞者的要求太高;现如今国师将武道融入舞技之中,便是今人对前人技法的改良。西域诸人混杂,高人众多,赤珠会武功原不稀奇。”

话说到这一步,龙虎真人便再没有什么能说的。他先前那一翻话语,很有些替灵渊审视赤珠身世来历的意思,在场知道内情的众人,心中都是有数,便也没有干涉他。只是此间始终是镔铁之国的皇宫之内,有些话还是不能说得太过放肆或者明白,老真人便再不能说什么。

也不管别人心中作何感想,只看这会儿的灵渊已经是两眼发直,脑子里似乎是想了许多东西,又像是什么都没有想,便是浑浑噩噩,激动紧张,以至于无法思考,自然也无法开口。

赤珠出现在此间,又有龙虎真人和萧太后的几句话语,便几乎可以确定她的确是天人师那边的人,自己先前遇上她,自然不是什么巧合或者意外;然而当日自己与她分开,事后却是落入了虚皇师尊之手,还被抹去了十几天的记忆,便不知道她与虚皇师尊又是什么关系。从今天一早的情况看,虚皇和天人师之间的矛盾已经极深,两人断不可能联手布置什么阴谋诡计,便是这其中自然还有什么自己不晓得的内情。

到这会儿,灵渊对赤珠的心思已经十分澄澈,也不怪她受天人师指使来算计自己,也不怪他重重伪装来与自己接近。假意或是真情,灵渊自己能够分辨得开,回忆与赤珠相处的日子,便叫他不能对赤珠生出一丝一毫的抱怨和不满来,只想着上前与她说说话,将自己的心意一应表明,两人间消除了误会和龃龉,这件事儿便也算圆满过去。

然而这会儿,虚皇师尊只在自己身旁丈许,以他的神功,只怕动动嘴就能将自己摄拿。眼下赤珠虽然就在面前,可她先前显然与虚皇师尊很有些纠葛往来,一旦自己贸然上前,说破了虚皇的算计和考虑,只怕两人都不能平安走出这殿堂去,饶是姜映明等人在旁也难保周全。

如此一来,就叫灵渊的心里充满了矛盾,冲动和理**错掌握着他的心神,只叫他有些糊涂,又真不知道应该要如何是好。而这会儿,一直肃穆静坐的虚皇却是一时开口,道:“能练成这等超凡脱俗的舞技,便知道这小姑娘着实是受了不少苦楚。西域原是化外之地,一切人伦都不得彰显分毫,便是血泪中凝结出这圣洁舞蹈,背后代表的意思更叫人动容。”

他这话似乎是评价和感慨,可落在赤珠耳中就叫她心底一震,不由得回想起自己练武学艺之时的诸多苦难,一时间心神便沉浸在了对往昔的追思之中。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无论是武功也好,舞技也罢,要想练出成就,学得精髓,便着实不是那么容易。以赤珠的根骨天赋,练成武功便已经是艰难万分;要想再学会这超凡脱俗的舞技,其中的辛苦就不足为外人道,真只有自己晓得罢了。

已经不记得虚皇曾经出现在自己生命中的赤珠,这会儿便一时对这位东海来的仙人产生了一丝好感,只觉得对方能道破自己的辛苦,大概也是能理解自己的苦闷的。虽然之前天人师曾经说过无数次,东海的虚皇袁世海走上了邪路的魔头;可这会儿在赤珠的眼里,虚皇竟像是大慈大悲,大智大慧的神明一般,便是人世间唯一的真神,叫她忍不住心生敬仰,不由得看向虚皇而报以微笑。

虚皇座下的一众弟子,当日都是眼睁睁看着师尊摄拿了赤珠的心神,将她带回东海虚皇天的,便晓得这小妮子的脑子已经被师尊搅乱,这会儿见她对虚皇表示善意便也只是暗笑,并没有多说什么。然而灵渊在一旁看着,就发觉这事儿着实有些不对劲,便是赤珠既然是天人师那边的人,又曾到过东海虚皇天被独臂僧人救回,就无论如何不可能对虚皇师尊这般友好,说不得就是虚皇对她的脑子也动了什么手脚,竟是天人师都不曾发现,无法祛除的。

从不怨恨虚皇师尊搅乱自己脑海的灵渊,一想到他可能也对赤珠下手便是没来由地觉得心中烦闷,只想到今早虚皇和天人师动手的过程,便叫他觉得惴惴不安,生怕此事被天人师发现而叫赤珠遭殃,便是一时失了镇定,只恨自己不会传音入密的法门,一时全仗着萧太后的恩泽厚爱起身,朝太后一拱手,道:“太后在上,我……”

话已出口,灵渊的理智却又是一时站了上风,再说不下去,便“我”了一声后再无下文。萧太后活了近九十年,生了六个皇子的人,这会儿哪能不知道灵渊心中所想,便只是暗暗摇头叹气,脸上显露出慈祥笑容,道:“好孩子,你想说什么?”

事已至此,灵渊便也再没有什么办法,只看老太后面带慈祥,回想着她对自己的一应照顾,一时鼓起勇气,壮着胆子,道:“没什么,小子失礼了……原是我先前看了赤珠姑娘的飞天舞,心念纷飞,不得慑服,回想起先前认识的一位朋友,误将她当作了赤珠姑娘,一时激动,搅扰了太后的兴致,实在有罪,请太后宽恕……”

萧太后点点头,道:“赤珠的飞天舞,谁看了都不得把持心神;你虽是少年才俊,自然也不能免俗。年轻人勇敢冲闯,原是好事,又何罪之有?想来我那个小儿子,脾气秉性也是与你一般,最重感情,最有主意,一旦拿定了念头,十头牛都拖不回来,想说就说,说做就做,才见了年轻人的好处,也最叫老身挂怀。你说的那位朋友,也是个姑娘么?”

不知道为什么,萧太后竟是突然提起了她的小儿子,也就是镔铁之国先帝的第六子,名叫做耶律康的那人,一时叫姜映明等人都是觉得疑惑,原晓得耶律康如今乃是受封的康定王,封地在镔铁之国极北的,并没有什么名声远扬,就不知道老太后为什么会突然说起他。然而姜映明不知道,虚皇却是晓得,便见他为不可及地抖动了一下肩头,只在面具下转了眼珠朝耶律驯瞧去,看得他脸上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神情,就晓得两人这会儿感觉原是一般,一时无奈叹气。

灵渊听萧太后问话,只觉得这老太后对自己着实宽厚慈悲,内心里不由得生出对老太后的亲近之意来,只觉得对方似乎也与寻常的农村老妇没有什么区别,甚至听她话语中说起自己的儿子,便还是个疼爱自己孩儿的母亲,愈发叫他心中一暖,忍不住道:“太后明鉴。我那位朋友,性格直爽,粗枝大叶,无甚心机,也无甚算计。我曾得她相助,捡了一条性命,只愿用这一生来回报她救命之恩,却奈何阴差阳错,一时分离,不得复见……若能再见她一面,再与她说上句话,便是叫我这会儿舍了性命,我也是心甘情愿的……”

他这话说得十分动情,又是情深之处有些语无伦次,却是说道后面,真忘了自己身处何方,面对何人,只觉得鼻酸眼涨,眼前的一切逐渐变得朦胧。这话是回萧太后的话语,又何尝不是说给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的赤珠听?便是灵渊的心意,都在这几句话里了。

赤珠这会儿依旧低头站着,高高束起的发髻间自有发丝下垂遮了脸面。然而听闻得灵渊说这番话,她一时也是肩头耸动,胸膛起伏,似乎是强行压抑着什么情感,眼角处亦有泪光闪烁。这一切落在了周遭众人的眼里,便叫大家一时都心照不宣;又是叫灵渊恍惚瞧见,自有一股子劫后余生的庆幸之感涌现,这会儿只想着感谢虚皇师尊,感谢他没有叫赤珠忘记了自己!看赤珠这会儿的表现,分明还记得自己的存在,晓得自己的心意,只是很有些苦衷,不能与自己相认罢了!

对灵渊而言,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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