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沉重


监狱门口。

大壮身穿刚进去时自己的衣裳,领取了自己的个人物品,在登记处签了字。办完了这一切手续,他礼貌地对管教说:“这两年麻烦您了。谢谢。”管教也礼貌地伸过手来。大壮一下子还不太习惯。服刑两年,已经没有与人握手的习惯了。整天与管教在一起,但管教与自己握手,这是第一次。

顿时,他从简单的握手动作上,感觉到了自己人格的提升和身份的恢复。

监狱黑色的大铁门高大、沉重,上面套开一扇小门。“咯吱”一声,小门打开,寂静的环境中,声音显得分外清晰,更使人感到这里的森严。

大壮从小门走出。外面阳光明媚。停车场虽说不大,但在大壮看来,也是难得的宽畅。在里面两年,没见过如此明媚的阳光,也没见过如此宽畅的场地。

一道数米的警戒线,白惨惨的。线外,站着维蔷。

这就是维蔷!这就是自己朝思暮想的维蔷!尽管两年来维蔷多次前来探监,尽管在此之前已经反复思忖,恢复自由后第一次见到维蔷该如何冷静地面对,但,恢复自由后见到她,大壮还是本能地感到了一种冲动,一种想与以前一样,俩人紧紧拥抱、热烈亲吻的冲动。但是,两年的牢狱生活,已经使他学会了冷静,学会了冷静地面对一切,包括维蔷。

俩人相距不足二十公分,对视良久。这是他们俩人以前传递感情的一种常用方式。那时,大壮认为维蔷脸上的皮肤特别细嫩,腮上隐隐还可见细细的茸毛。今天,他发现维蔷的脸上皮肤,已经没有有两年前那种稚嫩的质感,茸毛也不见了。比以前瘦了,却更显现出女性的成熟美。眼睛依旧明亮,刚见到自己时,眼神就如以前一样,充满跃动和渴望,但很快,就深沉、平静起来。

维蔷也在打量大壮。大壮上身穿一件白衬衣,配一条洗得发白、裤角已经磨破的牛仔裤,显得挺拔、结实。她知道,这一身行头都是以前她为大壮买的。她可以充分想象,大壮这两年来在里面的生活是何其艰难、何其辛苦。而这些,是仅通过探监和信件来往不能得知的。看眼前的大壮,比以前,脸上刮得干干净净,胡须孔更明显,显示出男人的成熟。更透出一股男子汉的威武气概。

看到这些,维蔷稍稍感到一丝丝的宽慰。

“怎么,我父母没来?”大壮表情平静地问。

“是的。他们二老身体不太好,我劝他们别来,我来就行了。咱们打车回吧。”



俩人坐在出租车后排,维蔷紧靠着大壮,挽着他的臂膀。

维蔷一路上喋喋不休地介绍着街区的变化。大壮边听边张望车窗外古城的街景。初秋,行道树中槐的叶子渐黄,衬映得蓝天更蓝了。两年不见,市容变化不大,过往行人似乎更加拥挤了。但是,大壮听维蔷的话语,没有以往他们在一起时的生动、亲近、甜蜜,却有旅游观光团导游讲解的那种职业化的平淡味道。

一片尚未竣工的建筑工地,一座座大楼拔地而起。大壮眼神激动起来。

“呵,红会路。这里是咱们小时的家呀。”

“是的。原来咱们住的平房小院被夷为平地。现已经整片开发为新的商住区了。”维蔷也有些感慨。

维蔷、大壮、路敏三人的父母同在一个单位,维蔷的父亲是单位领导,路敏的父亲是总工程师,大壮的父亲是一般职工,他们同住红会路的家属大院。三人从小一同长大。上学后又同在一个班。路敏天资颖慧,聪明好学。刻苦认真,成了全校的学习尖子,又是班干部。维蔷相貌漂亮文静,多才多艺,学校每次文艺演出,主持人非她莫属。大壮却不同他们俩,聪明归聪明,但过于贪玩,除了篮球,别无所长,身高却至多仅够中等,以后又迷上了拳击。他生性调皮捣蛋。时不时地打架,闹出点乱子,搅得老师经常把家长叫到学校。

维蔷至今还记得,有一次,大壮又和同学打了架,对方家长找到家里,大壮吓得躲了起来,半夜不见人,大壮父母急得到处找,全院子邻居帮着找,维蔷却听到了大壮偷偷的笑声。抬头一看,原来大壮爬上院子中央那棵硕大的槐树,躲在树荫上面看全院子找自己乐得发笑呢。如今,那棵大树,连同整个院子,都已经不复存在了。

还有一次,三人在大槐树下做作业。一道数学题,大壮怎么也做不出来。想抄路敏的,知道路敏肯定会拒绝,就要抄维蔷的。维蔷本不愿意,但看天色太晚,也就答应了。谁知却遭到路敏的阻拦。大壮真的生气了。路敏却不急不慢地细细把题意及解法讲给大壮听,直到大壮弄懂了题意,自己把题做了出来。

那时,邻居们都说路敏是个好孩子,将来肯定有出息。而大壮这孩子,生性顽劣,难成器。

别看他们在学校是两极端,却是铁哥儿们。与维蔷三人形影不离。遇到有人欺负维蔷,路敏会大声斥责阻止,而大壮则一声不吭,挥拳相助。维蔷觉得大壮、路敏都是亲密无间的朋友,对路敏,是既佩服,又尊重。对大壮,则含有一种隐隐约约的亲密感。

随着年龄的增长,维蔷对于他们二人感情上的这种区别逐渐明显。对于路敏,在敬重、羡慕的同时,增添了女孩子与男孩子之间的距离感。对大壮,虽常常抱怨他不争气,但总觉得大壮身上有种吸引力,是自己出自内心深处的渴求,时间长了,她才明白这种吸引力,是女孩子对于男子汉的感觉。而路敏,只是一个才貌出众、品学兼优的出色青年。

出租车很快驶过红会路,那片新建筑区被甩在身后。童年时的往事,如同那大槐树、那陈旧的院落一样,一去不复返了。在那片新建筑群里,又将演绎什么样的故事呢?维蔷想。



出租车驶过城市的主要街道,路旁一条小路,闹中取静,显得别有一番景致。大壮的目光,紧张地盯向小路。离路口不远处,看到一家古色古香的酒吧。他激动起来:“酒吧还在经营呵。”

“是的,小萌为了这酒吧,把工作都辞了。看样子,经营得还可以。”

这是一家门面不大,装修别致的小酒吧。名叫“快乐时光”门口装饰有仿古铜的欧洲骑士塑像和橡木酒桶,透出典雅、高贵的风格,使得这家酒吧在街面上格外引人注目。

这家酒吧是属于大壮的。大壮被刑事拘留以后两年来,思考了许多事情,却没有功夫考虑酒吧的事。今天再次见到酒吧,触景生情,几年前,酒吧里发生的往事,一幕幕地浮现在大壮的眼前。

读到高中以后,路敏、维蔷的学习成绩在全校名列前茅,而大壮则越差越远。毕业后,路敏以优异成绩,考取了名牌医科大学的本硕连读研究生,维蔷考上了一所重点大学的英语系,大壮则名落孙山。路敏毕业后,在省医院工作,很快成为外科第一把刀。维蔷进了一家外企当了白领。大壮在社会上晃荡两年,又是拳击培训班、又是舞蹈培训班什么的,后来,租了门面房,开了这家名为“快乐时光”的酒吧。

傍晚,人们下班后,一般也是酒吧生意红火的时候。

酒吧开业初期,维蔷、路敏时常一下班就前去帮助打理。酒吧打烊时,已是后半夜。大壮送维蔷回家。路上,俩人边走边谈。那段时光真是毕生难以忘怀的“美好时光”回忆起来,至今大壮还觉得温馨、甜美。

维蔷一回到家,母亲就会叨叨说,一个女孩子家,别半夜疯着不着家,多让人操心。维蔷总是笑着说,我在大壮那里,有什么可操心的。谁知一提大壮,母亲叨叨得更厉害了。甚至有一次半夜维蔷回家后,母亲郑重其事地宣布,以后不许她再去“快乐时光”越是这样,维蔷越是往酒吧跑。气得母亲直埋怨父亲,说是他把女儿惯坏了。父亲的回答,总是宽容地一笑。

而大壮,酒吧里有事没事,总是希望维蔷能够在身边。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维蔷去酒吧越多,路敏去得就越少,一问起原因来,路敏就说医院里事情多,走不开。究竟是什么原因,大壮也没多想。

那天,维蔷带着一个漂亮的女孩来到酒吧,说是自己的朋友,这女孩就是小萌。

小萌这个名字,大壮并不陌生。维蔷经常挂在嘴边。只见她高挑个头,披肩发,白色宽裤腿长裤,把白色t恤筒在裤腰里,脚登一双休闲鞋。一见面,大壮就觉得她是个热情洋溢、活力四射的人。小萌快人快语,很快就与大壮他们熟了。

靠一间小小的酒吧,养家糊口可以,发不了大财。大壮却在经营中,结识了不少朋友。其中有一位名叫陶乐的常客,很快就与大壮混得烂熟。陶乐四十多岁,长有一脸络腮胡子,五大三粗,颇有艺术家的风度,自称是搞点艺术品收藏的。

“兄弟,近三十的人了,还是孤身一人,赶快找一个,成家过日子吧。”一次酒后,陶乐说。

大壮没有直接回答。

“心里有数,不给老哥说是不是?”陶乐越说越带劲:“你是不是想着维蔷?告诉你,维蔷爱你,你也爱维蔷,这是一目了然的。可是,凭我老哥的经验,你们不合适。”

“为什么?”既然,话被陶乐点透了,大壮也真的拿陶乐当朋友,就直话直说。

“你说,你这里调制的鸡尾酒的‘玫瑰飘香’怎么样?”

“可以啊。”

“那么,‘翡翠明珠’怎么样?”

“也可以啊。”大壮不明白陶乐的意思。

“可是你想,把两种不同风格的鸡尾酒硬渗在一起,将是什么滋味?”

大壮一时语塞。

“那将是一杯混沌。不伦不类,什么也不是。”

见大壮不语,陶乐接着说:“你想想看,维蔷是干什么的?你又是干什么的?维蔷出身什么样的家庭?你又出身什么样的家庭?”

“这又算是什么事嘛。”大壮不以为然。

“是的,只要俩人感情好,这些都可以不说了。关键在于:你是个侠义汉子,维蔷是个大家闺秀。秉性差异太大。过去人说,英雄爱美人,美人爱英雄。那是过去,把女人不当人,当作男人的附属品,还真是这么个理。而现在,女人的独立意识很强,性情内向,文静秀气的女人,是不能和你这样混迹江湖的汉子长时间好下去的。卿卿我我地谈恋爱可以,真的结婚过日子,我看,你们不合适。”

大壮只当他是酒话,没在意。

见大壮没回答,陶乐停了一会儿又说:

“我看啊,小萌这姑娘不错,人长得好,又勤快,特别是对你一往情深。你们俩挺适合的。”

“是挺可爱的。不过,我只是把她当作小妹妹看待。你说和她?我连想也没想过。”

“没想过?那就好好想想吧。”

听陶乐这么一说,大壮还真的认真思考自己与小萌的关系了。小萌确是个好孩子,有事没事就爱往自己这里跑,一见到自己眼睛就放光。这谁都知道。但是,大壮认为小萌是讲义气、明道理的女孩子,作为维蔷的姐妹,不会对自己有什么追求的。也就对她没怎么放在心上。

自己出事后,小萌为自己公安局、检察院、法院、医院等四处奔波。为了维持“快乐时光”竟辞去了她的工作。大壮在监狱里听说后,百感交集,既为小萌所感动,更觉得小萌不应该这样。担心自己欠小萌的太多了,无法偿还。他决心出去后可以向小萌付出一切,但感情,他实在无法再向小萌付出。



出租车驶进一条林荫道。路边一座建筑物,林立的高楼中并不起眼,但建筑风格、庄严。这就是著名的古城大剧院。维蔷挽着大壮的手松开了。大壮心里也动了一下。显然,古城大剧院使他们回想起相同的往事。

那是他们不堪回首的一幕,也是改变他们人生轨迹的一幕。

两年前,也是金色的初秋,维蔷与路敏在古城大剧院看完了奥地利爱乐乐团的交响音乐会。随人流出了剧院,交响乐仍在耳边回响,俩人回味着刚才的旋律,品味着奥地利艺术家带来的艺术享受,默默地并肩而行,徜徉于灯光闪烁、车水马龙的夜晚街头。

忽然,一个大汉堵在面前。夜色中看不清他的面孔,但可闻到浓烈的酒精气味。

“大壮。”俩人不约而同地叫了一声。此时此地,与大壮相遇,都觉得尴尬。

大壮不由分说,抡起了手中的砖块,劈头盖脸地向路敏头上砸去。路敏本能地一闪,砖块落空。大壮又砸过第二下。

“大壮,你干什么?”维蔷气得声音发抖,扑过身子来护路敏。而路敏却在砖块落下之际推开维蔷。结果,砖块落在路敏头上,顿时血流如注。

“你疯了!要打,就先打死我好了。”维蔷伏在路敏身上,阻挡大壮继续行凶。

路敏被砸得昏昏沉沉的,还有知觉。他感到许多行人围拢过来,有人拉开大壮,有人说要打110报警。路敏声音微弱地不断说,别,别报警,别报警。

但不知是有人已经报了警,还是巡警碰巧赶到这里,没过两分钟,巡警车辆赶到现场。带走了大壮、维蔷,把路敏送到了医院。

很快,大壮被刑事拘留、逮捕、起诉。

法庭上,还躺在医院的路敏提供书面证明,一再强调大壮是酒后误伤,并表示不追究大壮责任。大壮却不要辩护律师,自己也始终保持沉默。被法院以伤害罪判处有期徒刑三年,也不上诉。



回到大壮家里,维蔷说让大壮好好休息,自己还要到医院去照顾住院的母亲,以后再来看他。就匆忙地走了。

维蔷走后,大壮年迈的父母自然少不了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地哭哭笑笑一番。

叙情已毕,母亲把话题扯到正事上。

“孩子,以前的事不提了。你愿意把酒吧送给小萌,你就送吧,那闺女,为了你,为了酒吧,也操尽了心。以后呢,你愿意跟着陶乐去收藏艺术品,只要是你认准的,你就好好地干,凡事控制着性子,别再干傻事就行。生活呢,别再想着维蔷了,好好地找一个能和你过日子的姑娘吧。”

“什么?”

“让你知道是早晚的事。维蔷已经与路敏谈上了。”

“什么!”

大壮顿时感到懵了。维蔷与路敏过份亲近,自己以前知道,引起酒后行凶,铸成大错。维蔷探监时曾哭诉说她宁肯等他一辈子,也一定要等他出来,俩人好好地过日子。今天怎么能脚踏两只船呢?难怪近来,维蔷每次探监,日见憔悴消瘦,难怪她的眼睛清亮依旧,却不见往日的深情,难怪她对自己说话,时时躲躲闪闪。

痛定思痛,大壮又想起陶乐说过的话。难道天命真是这样吗?

他扑倒在母亲怀里,监狱里两年未滴一滴的眼泪,这时任其流淌。

他真想找人诉说,自己这两年是怎么过来的。

以前,看到维蔷与路敏的亲近,他感到这个从小一道长大的朋友,成了自己与维蔷关系的最大威胁。酒后行凶被抓后,他知道自己罪行不算严重,刑期不会很长,但又感到自己生命的热情已经结束了。其原因,不是因为被判刑,而是因为维蔷不会原谅自己,自己永远得不到维蔷了。因此,在法庭上不辩护,希望就此了却此生,或就在高墙内度过余生。维蔷探监时的态度,重新燃起了他生活的热情。为了早日能够出狱,他拼命劳动。砖窑开窑后,一般经过数小时冷却后才能出砖。为了提高产量,他提前一两个小时进窑,连烫带压,脊梁上的皮肤厚厚的一层,已经角质化了。因为揭露了一个欺压同号服刑人员的狱霸,他被打断两根肋骨,但他还是勇敢地与其斗争,直到狱方查明事实真相,重新重判了那个狱霸。

“为了减刑,有钱的花钱,有关系的用关系,我什么也没有,但想早一天出来,想到一天见到维蔷,我只有拼命地干活,拼命地表现。差一点没把命搭在里面,换取了减刑一年。没想到,出来后却是这样。”

想到这里,他觉得自己这这两年来的付出,无法向任何人表白,更不能对父母诉说,再增添他们的烦恼了。话,只能藏在自己肚子里了。他感到,出了监狱,又面临着一个新的,精神上更残酷的服刑。与其这样,真还不如一辈子在里面不出来了呢。



维蔷离开大壮家后,赶到医院看护母亲。

自从父亲去世后,母亲就是她唯一的亲人。提到父亲,她又想起父亲是多么的慈祥、多么的宽容。在单位是一个果断、干练的领导,在家却是永远一脸笑容,对自己、对母亲百依百顺的好丈夫、好父亲。每当母亲为大壮的事与自己争吵,父亲总是当和事佬。记得有一次母女俩吵完后,维蔷在客厅里偷听到父母在他们卧室里的谈话。

“你总是惯着孩子。眼看着她往泥坑里跳也不管。眼下她高兴,以后,她后悔的时候,会埋怨你的。”母亲说。

“也不能说是泥坑。我看,大壮那孩子也挺好。没考上大学,没一份正式的工作,就是泥坑了?改革开放这么多年了,什么样的工作、啊个行当不是人干的?再说了,婚姻是儿女们自己的事,就让他们自己作主吧。咱们只要把道理讲清楚就行,具体的主意,还要他们自己拿。”父亲说话,还是不紧不慢的。

“但是,你就拿路敏和大壮比,他们能比吗?”母亲坚持己见。

“路敏那孩子是不错,我挺喜欢他。可是,结婚过日子,是维蔷的事,她喜欢吗?你让我把路敏和大壮比,你要我比什么呢?感情这东西,有时就是很奇怪,不是考察干部、评选先进那么简单地,有具体条件,有具体的衡量标准,符合标准就行。恋爱这事情,你看不上的,别人不一定看不上,你看上的,别人不一定喜欢。就拿我来说,当年要什么没什么的一个穷小子,你不是铁着心眼非跟不可吗?”说着,父亲笑了起来。

“说正经的。别乱打哈哈。”

“我说的还不正经吗?”父母的口气严肃了:“天下作父母的,哪有不为子女好的?婚姻问题,哪有不替子女着想的?可是,把自己的观点、意见强加给子女,结果有时会适得其反。你想想看,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悲剧,是谁酿成的?是祝太公,是祝太公的封建思想。他老人家难道不为女儿好吗?但顽固地干涉女儿的婚事,结果断送了女儿的性命。这个故事,传唱了多少年,就说明,老人在这样问题上犯糊涂,具有一定的普遍性,古今中外,这样的悲剧不知还有多少!咱可不能再糊涂呀!”

维蔷听到这里,真想扑进去拥抱父亲。但她还是理智地克制了自己。

遗憾的是,父母这一番至理之言,母亲并没有听得进去。

以后,父亲很快查出患有晚期癌症。在省医院,由“外科第一刀”路敏亲自给做了手术。术后路敏又昼夜不离病房,悉心照料。但为时已晚,无法回天。父亲弥留之际,母亲曾当着几个人的面说,路敏这孩子多好,如果维蔷能嫁给他,自己心里就没有任何牵挂了。然而,父亲临到最后,也没有表明什么态度。就这么走了!

父亲去世后,母亲一病不起。维蔷知道,一是身体确实有病,二是心病。心病是对父亲的思念,也是对自己婚事的担心。维蔷从小就是在母爱的怀抱里长大的。自从与大壮恋爱后,母女俩关系第一次出现了间隙。维蔷永远忘不了那个夜晚,母亲哭着对自己说,要么是母亲,要么是大壮,要维蔷在其中只能选择一个。她哭了一夜之后,望着母亲瘦弱、期望的面孔,万般无奈,心如刀绞,答应了母亲的要求,与路敏建立恋爱关系。

赶到医院,见到小萌正在病床前陪母亲说话、削苹果。

“秦姨的病好多了。放心。”小萌说。

看母亲的气色确实大有好转,维蔷知道,主要原因是在恋爱问题上自己顺从了她,她的精神好了,身体也就好了。想到这里,她笑了。除了对母亲病情好转的欣慰外,这是一丝苦笑。



对母亲的事情做以照料后,维蔷和小萌离开病房。俩人又回到“快乐时光”

“你今天接大壮时,把话给他讲清楚了吗?”小萌给她俩每人倒了一小杯香槟酒后问。

“没有”

“为什么?我本来要去接他的,或者咱俩一同去,你不让我去,说你自己去把话给他讲清楚,结果,你怎么还没讲清呢?”小萌说话频率很快,容不得他人插话。

“我实在说不出口。我已经伤他太深了,不能再伤害他了。再说了,我就是不说,他也能察觉到的。何必我把话说得那么清楚呢。”

“可是,你没想到,你这样不讲清楚,不是对他更大的伤害吗?”

维蔷无言以对。

维蔷与小萌的关系,真的非常奇妙。一般来讲,俩姑娘关系再好,如果同时看上一位男子,势必成为情敌,反目为仇。维蔷把小萌带到酒吧后,小萌一眼看上大壮,并在明知维蔷和大壮是一对恋人的情况下,提出了自己的三项基本原则,一是明确自己的观点:维蔷与大壮不合适,劝维蔷另辟蹊径;二是表示自己爱大壮,同时,自己与大壮是合适的。三是申明自己是侠义之士,只要维蔷不放弃大壮,自己在行为上决不会横插一杠的。凭长期对小萌的了解和信任,维蔷对她是既放心,又好笑,同时还感到一丝怜悯。

“维蔷,我早就说过,像你这样高贵典雅的知识女性,路敏是非常合适的。你不听,结果看,你还不是与他谈上了吗。”小萌呷了一口香槟酒说。

“既然路敏那么好,你为什么不爱他呢?”

“哎呀,这话你问我一百遍了。人和人之间,是要讲缘分的。你和他有缘分,我和他没有。”说着,小萌重重地把酒杯往桌上一墩。

“什么叫缘分?”

“有人说缘分是前世修来的,那是迷信,胡说。缘分是两个人之间兴趣、爱好、性情等方面的一致或协调,以及对于对方相貌、举止等特征的特别喜爱。路敏是位文静的绅士,我这样说话没遮没拦的人,他是受不了的。”

听到这里,维蔷沉默了一会儿。她想,路敏确实是非常优秀的。但是自己需要的,是一个男性气味十足的男子汉,而不是一个优秀男青年呀。

“好了,就说说你吧,大壮回来了,你打算怎么办?”维蔷沉默之后问。

“我嘛,我还是坚持三项基本原则。从今天开始,我要进一步加强对他的进攻。原因有三条,一是你已经与路敏确定恋爱关系,我追求他最大的障碍已经排除,这是最重要的;二是他已经出狱回来,我可以经常见到他;三是我把酒吧交还给他,也算是对他有个交待了。”

说完,酒杯里剩的香槟酒她一饮而尽。

维蔷真不知道该说这位傻妹妹什么才好。



整整两天,大壮独自呆在自己的屋里。

屋里乱七八糟依旧,两年前在墙壁上贴的拳王阿里的照片依旧,门旁吊的拳击沙袋依旧,只是上面蒙了厚厚一层灰尘。

大壮一会儿坐着发愣,一会儿唉声叹气,一会儿又对着沙袋一阵猛打。

母亲有时想进去劝一劝,被父亲阻止,父亲说,让他一个人静一静也好。

大壮回想了与维蔷相处的朝朝夕夕,回想维蔷的婀娜身姿和一颦一笑,回想与维蔷热烈的拥抱和甜蜜的亲吻。这一切,在监狱里不知回想过多少遍,那时的回想,是一种安慰,是一种幸福,是他承受超常人所不能承受的强体力劳动和人格屈辱的精神支柱。今天,明眸皓齿、身材婀娜的维蔷,将是他人的女朋友,再回想这些,一种特别的酸楚,折磨得他胸口阵阵发痛。

监狱里,他学会了克制和忍耐。有位管教的话他时常铭记在心:要想知道,打个颠倒。如果一个人学会站在别人、甚至对方的立场上思考问题,那么,就没有什么不可理解的事情了。

他知道,维蔷是位感情很专一的女孩子,一直在深爱着自己。即使自己身陷大牢,也矢志不渝。那么,为什么会突然离自己而去呢?凭自己对维蔷的了解,她是决不会脚踏两只船的。听父母说,是维蔷母亲秦姨逼迫的结果。维蔷是个很孝顺的女孩子。母亲以死相逼,她实出无奈。那么,痛苦的就不只是自己了。可能,维蔷比自己还要痛苦。

他回想起三年前一个温馨的春夜,夜深人静。客人散尽后,俩人离开酒吧,漫步于漂散着洋槐花清香的小路上。仰望一轮明月,数着点点星光。维蔷说,咱们离开“快乐时光”这才进入了真正的快乐时光。忽然,维蔷不小心,把脚崴了一下,痛得叫了一声。大壮闻声,立即帮她脱下鞋,看样子是软组织挫伤。

“我背你回去吧。”说着,就把维蔷背在背上。

维蔷伏在大壮脊背上,不觉得脚的疼痛,只觉得心中的幸福。走了一阵说,太累了,让我下来吧。

“不,背着你,走得再远,我也不会累。”

“真的吗?”

“真的。别说背你这百十斤重,为了你,就是死也心甘情愿。”

维蔷让他放下自己,然后认真地说:“我也是,为了你,死也心甘情愿。”

大壮激动起来说:“别说是死,就是比死更痛苦的事情,只要是为了你,我也心甘情愿。”

“可是,还有什么事情比死更痛苦吗?”

是啊,什么事情比死更为痛苦?大壮也不知道。

出狱后所经历的事情,使大壮一下子想起了那次他和维蔷之间的对话。没想到事隔几年,真的遇到了比死亡更为痛苦的事情。

大壮尽管不通文墨,爱情小说也读过几本,知道了殉情而死的壮烈、浪漫。要为维蔷而死,他可以坦然面对。但是,要能够承受维蔷与他人恋爱的现实,真比死亡还要痛苦。

他又想到了路敏。

与自己相比,路敏具有明显的优点。相貌端庄、勤奋好学、言谈举止彬彬有礼、还有一份另人羡慕的职业和与他年龄不相适应的盛誉,等等。自己天资并不比他差,为什么不如他呢?在监狱里时,他就曾认真反思过这个问题,发现从小父母、自己本人对自己的放任,是自己不能取得路敏那样进步的本质性原因。

他还深知,从小一道长大的路敏,对维蔷的感情不亚于自己。但是,路敏能够克制他自己,当发现维蔷的感情倾向于自己时,他默默地忍受内心的痛苦,激流勇退,减少与维蔷的来往,他眼看着自己与维蔷亲亲热热,心里能舒服吗?他能够坦然、至少是表面上坦然地面对了这一切,而自己看到他们在一起,立刻火冒三丈,大打出手。与之相比,谁是真正的男子汉,谁是小人,不是一目了然的吗?

尽管自己爱维蔷,维蔷也爱自己,他愿意为维蔷付出自己的一切,只要维蔷能够幸福,他赴汤蹈火在所不惜。但是,今天的自己,能够付出的,或者在社会上能够取得的,还有什么呢?小时候动辄挥拳相助,是不能给维蔷带来幸福的。而路敏具有自己不可比拟的优越条件,生活上可以给维蔷带来自己所不能带来的享受。更重要的是,路敏也是个感情很专一、很深沉的人,他们的结合,可能会比自己与维蔷的结合给维蔷带来更大的幸福。并且,可以成全维蔷和母亲秦姨的关系。

想到这里,把对维蔷母亲秦姨的埋怨,变成为对自己的悔恨。

大壮想:如果自己对于维蔷的感情,真的是爱,而不只是占有欲,那么,就应该对她全身心地付出。如果她与他人结合,会得到比与自己结合更多的幸福,自己就应该成全他们。看到心爱的人过得幸福,自己会感到宽慰的。

想到这里,大壮感到精神上稍稍有点放松。

他长叹了一声:“‘爱’字太沉重了。‘爱’是自我束缚的精神枷锁。人们千万不要轻易言爱。因为,爱,意味着全身心的付出,甚至付出比生命更为珍贵的东西。”

想到这里,大壮苦笑了。

他对维蔷太了解了。他知道维蔷为什么要单独去监狱接自己,路上海阔天空地乱扯一气,却不敢提及正事一句,是因为她太痛苦了,实在下不了这个绝交书。在此时机,自己应该主动地找她,表明自己的态度,向他们祝福。这样做,或许可以减轻维蔷的痛苦。

想到这里,他觉得自己从精神上的监狱里解脱出来了。决定先去找维蔷。然后,再找路敏,一是为上次的伤害道歉,二是对他和维蔷的恋爱表示祝贺。



刚要出门,遇上了小萌。

小萌一见大壮,不顾父母在傍,一头扑到大壮怀里,嚎啕大哭了起来。

大壮心里也是一阵激动。他轻轻地抚摸着小萌的秀发。但他的感觉,是在抚摸小妹妹,而不是一个女性。

待小萌平静下来,大壮说:“这几年,你为了吃了不少的苦,连工作都辞了。不知怎样感谢你才好。”

小萌有点不高兴了:“谁让你感谢了?只要是为了你,让我干什么事我都愿意。”

“接受不接受我的感谢是你的事,但是否要感谢你,是我的事。”

“‘快乐时光’我可以完璧归赵了。待你休息好了以后,你继续经营吧。我给你帮帮忙就行,只要我每天能见到你。说真的,我搞的还真比你强,每个月都有几万元的赢利呢。”

“‘快乐时光’你就继续干吧。赢利是你的劳动所得。我已经打定主意,不再经营酒吧,去和陶乐收藏艺术品。”

“什么?你不干酒吧了?”小萌的神色,既惊讶,又失望。

望着小萌眼神迅速灰暗下去,大壮赶紧说:“原先开酒吧时,我只投资十来万元。你干这两年,固定资产至少也在五十万元以上。这都应该是你的。你又没有什么固定的工作了,你就继续干下去吧。”

小萌更生气、更委曲了:“大壮哥,你以为我干这些是为了钱吗?你以为我辞掉工作是为了图你这间酒吧吗?”

大壮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是好。只有沉默。

“大壮哥,你知道不知道,几年来,我每天夜里都要梦到你。我甚至想,我的一生都在梦中度过该有多好,那样,我就能够一直和你在一起。但你以前在酒吧,有维蔷在,我不能对你说,以后你进去了,我又无法对你说。我打算把我的心思一辈子埋在心里,只要每天能够看到你就行,只要你过活得好就行。你曾说,我是你的好妹妹。我听后 ,心里又甜又酸,甜的是兄妹也有骨肉之情,酸的是好哥哥将与其他女人结合。又一想,如果我真是你的妹妹该多好啊,那该省去了多少烦恼呀。现在,维蔷已经是路敏的女朋友了,我可以大胆地说,我爱你,为了你,我可以付出我的一切,甚至生命。”

说到这里,不知是否眼泪的作用,小萌的眼睛又明亮、又坚定。

大壮更无话可说了。他实在不忍心刺伤这个痴心、清纯姑娘的心。但是,他又想到,长痛不如短痛,现在把话不说清楚,则是对小萌更大的伤害。

“小萌,你是个很重感情、很聪明的女孩子。我真的一直把你当妹妹看待。可是,爱情这东西,不同于同情、友情,不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当产生的时候,你无法抑制;没有产生的时候,你装是装不出来的。我爱维蔷,这你是知道的。如果现在我再说我爱你或其他女人,那是骗人的话。即使维蔷离我而去,让我立即再爱另外的女人,也是不可能的。一个曾经全身心地爱过别人的人,应该是能够理解我这番话的。”

小萌逐渐平静下来。

“你有很多优越条件,而我是个从监狱里出来的人。这还不要紧。更重要的是,我没文化,性情粗野,不愿过按部就班的生活。所以,我选择了与陶乐去收藏艺术品的营生。整天漂泊不定,是很难给自己妻子幸福的。”

“大壮哥,今天我来找你,一是酒吧的事,二是谈这件事。你在咱俩这事上的态度,我是有精神准备的,不要紧,我能够承受。我感谢你对我的真诚,我看得出,你真是拿我当亲妹妹看待了。另一方面,爱不爱我是你的事,爱不爱你,是我的事,同样是任何人阻挡不了的。既然把话说清楚了,我继续说下去:不论是维蔷还是其他女人,我希望你能找到自己称心如意的伴侣,我祝你幸福。因为我爱你,所以你幸福了,我就会感到安慰的。你刚才还说了,爱情这东西,不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当产生的时候,你无法抑制;没有产生的时候,你装是装不出来的。我爱你,我不愿意掩饰自己的感情,但我不想影响你。我只有一个请求,能够让我经常看到你,好吗?”

“好妹妹,”大壮激动起来:“既然是兄妹,为什么不能经常见到呢?”

接着,他们谈了酒吧的事。达成一致的意见是:酒吧继续由小萌经营。不一致的意见是:大壮坚持把酒吧送给小萌,理由是酒吧的发展壮大主要是小萌的功劳,并建议即日前去工商局办理相关手续;小萌则坚持自己是代大壮经营,赢利归大壮。意见僵持不下,只有不谈酒吧的归属问题和赢利问题,先由小萌经营着。



省医院住院部外科楼。路敏和科主任冯姐值夜班。

路敏身穿洁白的大褂,头戴白色工作帽,脚穿轻便鞋,全身上下一尘不染。再戴一幅白边眼镜,显得文静、高雅。

这天夜里,病人不多,也没什么事。他就和冯姐在值班室里聊起来。即使这样,他还是白大褂不脱,工作帽不摘。上班就要有上班的样子,这是他一贯作派。

冯姐是全院出名的热心人。几年来,给路敏介绍的对象,不知多少了。但路敏总是不置可否地微笑着摇头。时间长了,见到偶尔维蔷到医院来,路敏就显出少有的兴奋。冯姐从中看出一点端倪。曾对路敏说,维蔷这姑娘很不错,对你也很热情,自己是否从给维蔷把这层窗户纸捅开。谁知路敏立即象被蛰了一下似地连连摇头。说人家姑娘好是好,可是已经有对象了,自己不能再插一杠子。

以后,冯姐知道路敏说的是真话,也认识了维蔷的那个叫大壮的男朋友。就惋惜地说大壮不配维蔷,路敏和维蔷才是天生的一对儿。路敏就此再也不搭理冯姐这个话茬。前些日子,路敏告诉冯姐说自己和维蔷确定了恋爱关系,冯姐喜出望外,比自己的亲兄弟、亲儿子找到称心对象还高兴,甚至催促着他们快办喜事呢。

“就要找到白雪公主了,怎么还无精打采的?”值班室里,冯姐见路敏心思重重,就关切地问。

路敏平时把冯姐当作无话不说的知心姐姐。今天这个话题,他既想对冯姐说,又不知该怎样说才好。

从小与维蔷的耳鬓厮磨,早已使路敏对维蔷抱有一种特殊的感情。眼看着维蔷与大壮日益亲近,他非常失落、惆怅,人们都说他各方面都比大壮优秀,自己也这么认为,可是为什么不能赢得维蔷的芳心呢?维蔷看上的为什么是大壮而不是自己呢?维蔷大学毕业那一年,他抱着决一死战的壮烈心情,几次准备下决心把自己对维蔷的感情跟维蔷说清楚。看到维蔷天真、纯洁的样子,他又几次退了回来。他视大壮情同手足,怕影响大壮与自己的关系。更重要的是,他怕遭到维蔷的拒绝,今后再也无颜见她和大壮的面。翻来覆去,他只有把对维蔷的感情默默地压在心底深处,拼命学习,努力工作,以此排遣心中的苦恼。成年后,追求他的女孩子不知多少。其中不乏比维蔷更为漂亮的。但他的脑海里除了维蔷,再装不进去任何女孩子。所以,年届三十,仍然孤身一人。

秦姨时常把路敏叫到家里吃饭。有意无意地把路敏与维蔷单独放在一个房子里。秦姨曾对路敏说,你要多帮助维蔷,多照顾她。搞得路敏莫名其妙。明白秦姨的用意后,路敏连声道谢,同时说明维蔷已经与大壮好上了,自己不好再插足。谁知一提大壮秦姨就生气,说维蔷硬是让他爸宠坏了,维蔷还不懂事,恋爱婚姻大事,不能她自己说了算,和大壮那样的人搅在一块儿,肯定不会有好的结果。

“秦姨,维蔷的感情,别人谁也不好干涉,由她自己选择好了。”

“瞧你说的。她那是心血来潮,什么感情!再说了,感情也是培养出来的。你妈常对我说,她和你爸认识才一个月就结婚,现在不是过得好好的吗?大壮整天粘着维蔷,没感情也会粘出感情来。你见她躲得远远的,能有感情吗。你要经常和她多接触接触。你不是喜欢经典音乐吗。来,我这里有两张维也纳爱乐乐团的交响乐票,你和维蔷去听听吧。”

谁能料到,就这场音乐会,招致挨了大壮一顿痛打,也把大壮打到监狱里去了。他太了解大壮了,不是愤怒之极,大壮是不会出此狠手的。他认定自己没作对不起大壮和维蔷的事,大壮以后肯定会后悔的。所以,挨打时,不作任何反抗,并且制止报警。

大壮被判刑后,维蔷曾对路敏说自己要一直等到大壮出来。路敏听后心里如打翻了五味瓶。既为维蔷的诚挚、忠贞所感动,又为大壮的莽撞所惋惜。同时,更觉得自己不能再与维蔷有过多的往来了。

上个月,还在住院的秦姨把自己叫到病房。到病房后看到自己的父母也在场。秦姨当着维蔷的面,拉着路敏的手,说你们俩年轻人了解时间长了,我们老人商量好了,就把维蔷交给路敏了。路敏只以为听错了。但看秦姨的态度非常认真。再看维蔷,眼睛微肿,听母亲说后,也顺从地、郑重地点点头。路敏欣喜若狂。若不是在病房,真想立即把维蔷抱起来转两圈。

下班后,他约维蔷一道吃晚饭。餐桌上,维蔷的神色呆滞,话语不多。

“怎么,还有什么不高兴的吗?”

维蔷没有回答。

“你怎么不说话?”

维蔷还是没有回答。

过了一会儿,路敏又问维蔷一句:

“你真的愿意作我的女朋友吗?”

“我愿意。”

“真的愿意中止和大壮的关系吗?”

“真的,我愿意。”

维蔷的回答,简单明了,语气平平淡淡,没有激情,好象讨论一个工作中常见到的问题一样。路敏立刻明白,维蔷同意作自己的女朋友,并非她的意愿,完全是秦姨的作用。她下了决心,就可以与自己结婚可以共同生活,但并不爱自己。

路敏又从欣喜的巅峰跌入迷茫、矛盾的泥潭。

能够与维蔷结合,共度此生,是路敏为自己树立的几个人生标杆之一。每当想到维蔷,他都会觉得有一种难以说清的亲切感。但是,维蔷的感情仍在大壮身上,与自己结合,自己能幸福吗?维蔷能幸福吗?自己可以作维蔷的男朋友、丈夫,维蔷可以与自己共同生活一辈子,共同生儿育女,但自己能够真正从感情深处拥有维蔷吗?

在冯姐一再诱导下,他说出了心里的蒂结。

“唉,这算什么大不了的事呢。”冯姐很不以为然:“感情还不是培养出来的?就说我们老两口,也是刚认识不到一个月就结婚,哪谈得上什么感情。”

“但是,维蔷与大壮处得时间很长了,感情很深了,即使与我结婚,大壮的影子也会长时间在她心里挥之不去。我现在又觉得,与她恋爱结婚,太勉强她了,太难为她了。”

“同意作你的女朋友,这是她亲口表示的呀。”

“那是在什么情况下的表态?是秦姨逼迫的结果。”

“你这样处处为她着想,为她考虑,但你是否考虑过,你可以给她宁静、舒适的生活和优厚的物质享受,大壮可以吗?”

“我想过了。这些在她眼里,都是身外之物,她是看得很淡很淡的。只要与心爱的人在一起,任何苦头她都能忍受。唯独在感情上,她不愿意迁就或者勉强。现在,有的人谈婚论嫁,讲的是经济、地位等外在条件,起作用的是门当户对等世俗观念,说到底,是一种等价交换。我太了解维蔷了,她决不是那样的人。正因为这样,我才知道,她同意与我恋爱,内心是做出了牺牲自己感情的巨大付出。这在她来讲,是多么的痛苦!我爱她,这你是知道的,同时我再施加痛苦给她,你说,我还算是什么人呢。”

“你说得太危言耸听了吧。”

“不,确实是这样的。以前,我以为她注定要与心爱的大壮结合,我衷心祝福她们。打算把自己的感情压在心底,永世不向任何人吐露。后来秦姨的作用,改变了这一切,我经过短时间的喜出望外后,却陷入更为困难的抉择之中。秦姨给了我这个机会,我感谢秦姨。但是,强拧的瓜,甜吗?”

“我还是坚持我的观点,感情是培养出来的。况且你和维蔷之间并不是没有感情基础。”

“冯姐,你还是不了解维蔷。她对爱情那么坚贞执着,能够轻易改变吗?”

“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以前,眼着着心爱的人与大壮出双入对,只要维蔷能够幸福,我就能够忍受;大壮暴打我一顿,我也能容忍,但现在,秦姨给了我这个机会,我却在维蔷对大壮的一往深情面前,不知所措了,我相信,维蔷决不是脚踏两只船的人。那么,她所爱的只能是大壮而不是我了。我甚至怀疑,我是不是很卑鄙、很猥琐?”

“不,不是的。你不卑鄙,不猥琐。”冯姐重新打量了一番路敏。她一直很喜欢这个才貌双全、品学兼优的好小伙子,但今天,她第一次发现,路敏的精神境界是如此崇高,感情世界是如此纯洁。

十一

刚下夜班,路敏就接到大壮的电话。说他想约路敏谈一谈。

对于这个电话,路敏并不感到突然。服刑两年,在里面,他该反省反省自己了。甚至,跌个大跟头,对大壮来说,似乎也是人生路上的必修课。

路敏如约准时来到一家茶社。这是一家位于闹市区、门面很小的茶社。进门后,却发现装修得古朴典雅。中式的门窗、中式的竹制桌椅、服务员的中式服装,立体音响播放着民族器乐曲春江花月夜,更增添了这里的文雅氛围。

一进门,他立即发现自己没有做好来中式茶社的准备。今天他如往常一样,身穿下班后常穿的笔挺的西装和铮光发亮的皮鞋。要早知这里的氛围如此,他会换一身中式服装的。而现在,再换装就来不及了。路敏就是这样的人,生活琐事也认真细致,对一切事物都一丝不苟。

大壮已经坐在里面了。大壮可不在乎这些。初秋季节,身一件长袖t恤衫,一条休闲裤,配一双休闲鞋,显得悠闲、随便。

这是两年来第一次见面。俩人略事寒暄,大壮就说:

“那件事,我真是糊涂,虽然事隔两年,我也坐了大牢,但想起来,还是对不住你。今天,我这是正式向你负荆请罪了。”

“瞧你说的,咱们谁跟谁呢。再说得多就见外了。说说吧,这两年你在那里是怎么过来的。看样子,你身体还是挺不错的。”

他们各自叙说了两年来各自的情况。路敏倒是没有什么变化。但看大壮,比以前的话少了,说话时句斟字酌,听对方说话时全神贯注,表现更为成熟、更为深沉了。

路敏甚至怀疑大壮是否知道自己与维蔷的恋爱关系。如果说不知道,是不合情理的;要说已经知道,那他怎能不动声色呢。路敏暗想,大壮这两年的监狱没有白蹲。可能在里面思考了不少以前不曾思考过的问题。而这些问题,又是对于他今后的人生道路极为重要的。与两年前相比,大壮简直判若两人。

“你今后打算怎么办呢?”

“那家酒吧,我是不打算再经营了。我这个人你是知道的,生性好动,坐不住。开酒吧几年,在监狱里又是两年,呆得人都麻木了。那酒吧就让小萌搞去吧,关掉怪可惜的。我打算跟着陶乐,去收藏艺术品。”

“这个行当我还是第一次听说。你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唉,其实说起来,也很简单。现在人们的生活水平提高了,家里都讲究个艺术摆设不是?名人字画、雕刻刺绣等,人工的东西,再好,也没有自然东西的风味。于是,就有人收集奇石之类的东西。看上去不起眼的东西,卖好了,能卖上万块钱。这就看你有没有那样的艺术目光了。前几年,你进了南山的小河沟,随便找几块形状、花纹奇特的石头,做个基座,再起个别出心裁的名字,就是一个上好的山石艺术品。现在不行了,浅山的象样的石头都被拣光了,得往深山里钻。深山里,即使你找到了中意的石头,你还得往山外搬呀。车开不进去的地方,就得你扛着走。好在我身板儿好,百十斤的东西,扛着走几十里没问题。不过,这倒也是好事,一是锻炼身体,二是如果不用费力气,那深山的好石头也早被拣光了,我还能吃这碗饭吗?”

说到这里,大壮朗声笑了。

凭对大壮的了解,路敏相信大壮向往着那种无拘无束的山野生活。但是,他能放得下父母、能放得下维蔷吗?

随后,他们信口开河,谈了小时候的趣事,谈了一些同学的近况。东拉西扯许多,就是对维蔷的事,双方都一字不提。

路敏想的是,自己与维蔷的恋爱关系,实在无法对大壮开口。而大壮想的是,尽管此行的目的,除了道歉外,还要向他们的恋爱表示祝贺。但说出祝贺的话,对于自己实在太残忍了。

俩人谈了个把小时。整个气氛,客气、礼貌。但已经没有儿时的亲热和随意了。

十二

傍晚,大壮来到维蔷家里。

维蔷独自在家。

维蔷的家还是老样子,摆设高雅、洁净,自己为维蔷照的那张大幅照片仍然挂在墙上。照片上的维蔷,脸上充满幸福的欢笑。再看眼前的维蔷,今非昔比,已经明显地消瘦、憔悴了。

尽管一再告诫自己要冷静。但一进维蔷的房间,在门口他就忍不住地一把把维蔷揽在怀里。他嗅着维蔷的头发,有一种久违的、熟悉的、淡淡的香味。香味使他一下子回忆起了他们在一起的日月。那时的拥抱、亲吻,是何其的甜美,相隔两年的今天,维蔷在自己怀里一动不动,没有哭泣,却泪水长流。他不由得感到酸楚。

拥抱、亲吻,亲吻、拥抱,此时,不需要其它任何语言了。

不知什么时候,大壮发现他们不再站在房间门口,而是并排躺在维蔷的床上。大壮猛然起身,看着眼前的维蔷。

维蔷的双目微闭,任泪水流淌。她胸部勾勒出两个圆弧形,随着呼吸剧烈起伏。向下看去,腰身曲线明显,洋溢着不可抗拒的女性诱惑力。

呵,这就是维蔷的胴体,是大壮经常独自想像的东西。与维蔷身体的结合,是他视为最幸福、最神圣的事情。他想起来,以前俩人拥抱、亲吻,也有冲动的时候。每当这时,维蔷总会嗔怪地说,别太性急,等到最神圣的那天,我再把自己完完整整地交给你。大壮听后,顺从地点点头,不但不恼怒,反而更加敬重维蔷,同时更加感到幸福。

而此时,大壮觉得全身的血在膨胀,一种不可遏制的激动,使他急不可待地又伏在维蔷身上。感到她的富有弹性的胸部,具有从未感觉过的力量,把自己紧紧吸引在她的身上。他搂着维蔷,手忙脚乱,双手哆哆嗦嗦地顺着她的腰肢向下抚摸。

这时,家里的立体音响正在播放杨钰莹的歌曲心雨:

我的思念是不可触摸的网

我的思念不再是决堤的海

为什么总在那些飘雨的日子

深深地把你想起

我的心是六月的情

沥沥下着细雨

想你想你想你想你

最后一次想你

因为明天我将成为别人的新娘

让我最后一次想你

对于大壮的举动,维蔷既不抗拒,也不应和。只是紧闭双眼,默默流泪。

解开维蔷最后一个衣扣后,大壮发现维蔷的皮肤,比自己想象的更为光滑、白皙。

忽然,大壮的手停了下来,身子也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我这是怎么了?”大壮在心里问自己。

他和维蔷以前在闲谈中,谈论过性行为,虽不认为是什么可耻的事情,但是,他们认为,人作为高级生灵,性行为一是要与感情融为一体,二是要符合法律和道德的规范。而今天,自己在明知道维蔷别人的女朋友的情况下,与之发生性的关系,符合道德规范吗?

他站在维蔷面前,一动不动。过了足有五分钟,才长叹一声,用力捶了一下自己的脑袋。

从大壮来电话约定今晚来访时起,维蔷就抱着诀别的态度,想扑到大壮怀里,把这一切都讲清楚。然后,开始新的生活。她刻意选择了这首心雨,以表达自己内心的忧伤。她没想到大壮会产生性的冲动。当感觉到的那一瞬间,她觉得全身麻酥酥的,头脑一片空白。短暂的惊恐过后,她内心深处对大壮身体的渴求和女孩子的羞涩,使她采取了听之任之的态度。大壮停止动作后,她还长时间处于全身酥软状态。

“你怎么了?不想要我了吗?”过了许久,维蔷轻声问。

“不,决不是!我连做梦都想要你。”

“那,今天你怎么了?”

“你不是说过,两个相爱的人作爱,是件神圣、幸福的事情吗。那指的是没有外界制约因素的作爱。可是,今天,你已经是路敏的女朋友了,咱们就这样结合,还算是神圣吗?我觉得对不起你,对不起路敏,也对不起我。我知道,你是深深地爱着我的。你说过愿意把你纯洁的处女身体交给我。几年来,我一直认为你的身体,早晚是属于我的。但现实就是这么残酷。我与你发生性关系后,将会使你今后对我更难以忘怀,也使我今后对你难以忘怀,对你与路敏的关系,对你今后的生活,进一步投下不可磨灭的阴影。并且,我已经伤害路敏了,还能继续再伤害这位从小一道长大的朋友吗?”

说到这里,大壮怕维蔷还听不明白自己的意思而发生误解,就进一步解释说:

“别说我不要你了的话,你的形象,在我心里,永远是最美的。今生今世,不知还会发生什么变故,但有一点可以确定是不可改变的,就是我对你的爱。美好的东西,为什么一定要据为己有呢。我一定要在肉体上占有你,才算是欣赏到你的美吗?凡事不要强求。强拧的瓜不甜。这是我在监狱里两年悟出的又一条道理。我请你原谅我今天的冲动,也希望你把今天的事情永远忘掉。一切从头开始吧。”

这时,维蔷已经整好了衣裳。她猛地又扑到大壮怀里:

“不,我不会怨你今天不要我,也不会埋怨你今天的冲动,我永远忘不了今天的事情。今天的事情,再次证实我多年的眼光没错,你是个重情义、值得爱的人。今天,你给我留下的印象,是最美好的一次。”

十三

几天后,路敏来电话约维蔷。

街头一家咖啡厅里,俩人见面后,路敏的话题,令维蔷大吃一惊:路敏提议终止恋爱关系,还是作以前的普通朋友为好。

维蔷以为听错了。知得自己同意与路敏恋爱后,路敏欣喜若狂。时间不长,怎么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路敏还是斯文慢理,但说话明显有些激动,再看他疲惫的面容,可以想象,他近日作出这个决定,是经过多么痛苦的思虑和抉择的。

“维蔷,你千万别搞误会了。不是我看不上你,不是我不爱你,也不是我嫌你曾与大壮好过,恰恰相反,这一切都是我梦寐以求的。”

维蔷还是愣在那里,没吭声。

“我爱你,从小我就爱你。可是,小时候爱面子,不好意思对你把话挑明。以后,我发现你和大壮亲亲热热,我心里别提有多么难受。一个是我所爱的女人,一个是我亲如兄弟的朋友,你说,我能怎么样呢?我只有把痛苦咽在肚里,自己一个人默默地忍受。我尽量减少与你的来往,一是怕自己控制不了自己,做出傻事,二是怕你和大壮多疑,尽管这样,大壮还是醋意大发,胡来了一通。我能谅解他。因为我了解他,如果没有他对你的深切感情,他是不会那么冲动的。”

“维蔷还是没回过神来。只听路敏继续说:

“爱情这事,必须两厢情愿,才能迸出火花来。否则,剃头挑子一头热,是不会幸福的。我不怪你,也不怪大壮,你尊重我,甚至崇拜我,但是不爱我,这我是知道的。你爱的是大壮。感情这东西,非常微妙,不知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就会发生。而没有爱情的时候,你再尊重、再崇拜,毕竟这之间是两码事。”

维蔷听路敏继续说下去:

“这几年,给我介绍的女朋友实在不少了。不是我看不上,而是因为有你在,我没心思和其他任何女孩子谈恋爱。我打算把自己的感情永远深埋心底的时候,秦姨给了我这一次机会。当我知道了你的真实感情的时候,我觉得我还是太小看你了。我没有想到你为了母亲,能够作出这样的牺牲。牺牲,对了,就是牺牲,舍弃自己心爱的人,对你来说,这是人生最大的牺牲。”

路敏越说越流畅,他不顾维蔷的表情,继续说下去:

“既然我爱你,就应该全身心地为了你的幸福。你如果与我结合,尽管我会全力使你幸福,你可能在物质等方面会得到较好的条件,但是,你肯定不会幸福。因为你心里爱的是大壮。我转念一想,在这场爱情角逐中,我究竟扮演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如果仅仅是为了得到你,明知你不会幸福,还继续坚持与你结合,那么,这就不是爱情,而是占有。这几天,我思虑再三,决定不能做因为爱你而使你丧失今生幸福的傻事了。”

路敏稍停顿了一下又说:

“再说说大壮吧。我见过他一次。我觉得,他这两年监狱没有白蹲,变化很明显,比以前成熟、稳重多了。只有对你的感情丝毫没变。因为,他和我谈了个把小时,连你的名字都只字未提。我想,可能是他认为我已经是你的男朋友了,他承受不了这样严酷的事实。咱们三人从小一起长大,彼此了解,我想,他是会竭尽全力,给你带来幸福的。”

维蔷这才听明白路敏的意思,她感动万分地说:

“别说了,我全听明白了。以前,我只知道你勤奋好学、品行端正的一方面,没想到你的胸怀是如此宽广,肚量是如此博大,品德是如此高尚,对我的感情又是如此执着。现在,我真的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能说,你几十年来,直到现在,一直在呵护我,谢谢你。”

“谢什么呀。要说谢,应该是我谢谢你。能够取得你的理解,我心里轻松多了。”路敏如释重负。

维蔷又想到一些具体问题。她问路敏:“你父母和我妈那里怎么办?”

“这个好办。”路敏对这个问题早已胸有成竹:“我父母那里的工作我去做,相信问题不大。秦姨那里嘛,不能把话说得太直,就拖。我最近找个出国进修的机会,一去就是几年。相信经过几年的思考,秦姨的思想会转变的。”

十四

大壮听到了路敏与维蔷结束恋爱关系的消息,大为震惊,感到自己与路敏相比,渺小如尘土,恨不能跪在路敏面前请求他原谅自己的鲁莽。

接着,又得到更为意外的消息,维蔷决定移居美国。

大壮早就知道,维蔷在公司表现出色,深受美方董事长,一个年轻有为的美国男青年的青睐。董事长几次提出请维蔷到美国总部工作。那里可以更好地发挥维蔷的作用,但维蔷总是以父母年迈、需要照顾为由,婉言谢绝。以后,董事长知道维蔷谢绝的原因,除父母外,还有一个热恋中的男友,也就不再提及此事,但告诉维蔷,只要她愿意,美国的绿卡她随时可以拿到。

以前知道这位董事长的情况,大壮还紧张过一阵子呢。但维蔷坦然地一笑:我和他只是工作关系。其它不可能有任何事情。大壮才放心了。

大壮立即赶到维蔷家。

维蔷几天不见,人好象又瘦了一圈。

“决定一定要走吗?”

“是的,飞机票已经买好了。”

大壮这才知道,事情已经无可挽回了。

“那么,秦姨呢?”

“我正想找你谈这件事呢。我妈的事,就劳你多费心照料了。她刚出院,需要好好地养一养。”

“这个,对我来说义不容辞,我一定会象照顾我的父母那样照顾秦姨。只是,不知她老人家是否能够接受我的照顾。”

“不要紧,路敏可能也要出国一段时间,我妈就只有由你来照顾了。至少最近一段时间是这样的。”

“放心吧,我一定会象照顾我的父母那样照顾秦姨的。”大壮郑重地说。

“行李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

大壮打开没上锁的那个旅行箱。除了一些日用品外,只有原在墙上挂的那张自己为她拍的大幅照片和他们俩人在一起合影的影集。

大壮心里又是一阵激动:“维蔷,你放心去吧。我在这里,等着你。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就等到什么时候。”

维蔷脸色有点愠怒:“以前咱俩的话白说了?谁要你等呢。”

然后,维蔷缓了缓口气说:“找个好姑娘,好好过日子吧。”

大壮提出,维蔷临走时,自己到机场送行。维蔷坚决拒绝了。说只要小萌送送她就行了,不必兴师动众的。

大壮告辞时,想到今后天各一方,不知何年才能相见,很想再一次和她拥抱、亲吻,但是,他没那样做,只是伸出手来,俩人象朋友那样紧紧地握了握手。

大壮刚走,路敏也闻讯赶来。

大壮看到屋里摆放的行李,知道木已成舟。就不再多说什么,只是问道:“秦姨那里怎么办?她舍得你走吗?”

“我告诉她这是公司的决定,无法更改。我妈又埋怨我没有立刻和你结婚。我告诉他说你最近也要出国一段时间,她就不再说什么了。”

“我回来后,会象对待我的父母那样照顾秦姨的。可是,我出国进修这一段时间,她怎么办?”

“不要紧,我已经给我妈说你要出国进修的事了,这一段时间由大壮来照顾她。”

维蔷提到了大壮,路敏眼里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光,一丝说不清是什么滋味的光:

“她接受吗?”

“到这个时候了,我妈是个明白人,不接受也没有办法。”

然后,俩人互相叮咛多多保重之类的话。看维蔷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转,自己也感到泪水难忍,路敏就匆匆告别了。

十五

机场候机大厅,安检口。

小萌送维蔷,已经到了“送行者请止步”牌子下,不能再送了。

“这大壮没脑子,路敏也没脑子?”小萌一个劲地埋怨他俩没一个人来送行。

维蔷接过旅行箱,头也不抬地说:“没事,是我不让他们来送的。小萌,你也要多保重,经常在qq里见面呀,我会很想你的。”

俩人正在拥抱的时候“维蔷,维蔷!”喊声不断,回头一看,真巧,路敏和大壮,一边一个,都气喘吁吁地跑来了。

维蔷顿时眼前一亮。但嘴上还在埋怨:“说不让你们来,你们偏来,耽误你们时间了。”

小萌知趣地躲在一边。他们三个人互相对视。

谁也不说一句话,只是维蔷看着大壮和路敏,路敏和大壮看着维蔷。

机场候机大厅的麦克风不断催促,飞往北京的某某航班的乘客,未安检的请抓紧时间安检。

三人还是对视。

最后,是路敏打破了这沉默:“时间不早了,你进去吧,不要耽误了航班。”

维蔷慢吞吞地,一步一挪地向安检口走去。拧过头去,还是注视着他们俩。

她多么希望俩人中有一个人表示请她放弃这次美国之行,回到以前的生活中来呵。她在用最大的毅力克制自己,没把这句话说出来。如果有人稍有表示,她会立即回身,扑到他怀里,把机票撕得粉碎,头也不回地跟他走。

但是,俩人都只是向她挥手致意。没有其它表示。

已经挪到安检口内的转弯处了,再走一步,就见不到令她撕心裂肺的这两个男人了。维蔷的眼睛已经完全被泪水蒙住了。

“回去吧。”她挥着手,几乎用哭声喊。

泪眼看不清景物。但她看见,两个男人向自己用力地招了招手后,转过身去,并肩向候机大厅舷梯方向走去。 展开全部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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